专访张大鹏:做导演跟做菜特别像

2020-08-13 快速评论
如果说汾阳贾家村是贾樟柯宇宙的中心,那么张大鹏宇宙的中心就在他家二楼。

作者|我是蔡明  图来源|张大鹏 

来源|萌也(id :imengye666)


我写字时的毛病很多,其中一个是必须根据写的内容匹配BGM。

写轻松的话题随便听听Pop Rock或者Indie Pop都行,写故事听电影原声,给年轻人写东西听电音或者窦靖童,写爹味儿Manifesto听坂本龙一,但是写导演张大鹏要听什么呢?

我选了窦唯的《間聽監》,里面丰富的老电影音轨采样和器乐一起拼贴出倍儿有黑色幽默的疏离感,这种既复古又前卫的矛盾气质跟我所理解的张大鹏灵魂贯通。


枝 桠

我们是在他拍出你们全家都看过的《啥是佩奇》之前认识的,在认识以后的几年里我们成为了好朋友。

成为好朋友之后我问了他一个问题:『请你描述一下没有拍出《啥是佩奇》的张大鹏在做什么?』,我是在微信上问的,他回电说你介不介意我发很多条长语音给你,我说我不介意,然后我的微信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一口气长出几十根60s长的大白棒。

张大鹏说如果没有拍出粉色铁皮猪,他的命运会由此分叉,我给他们起了三个名字,分别是张大A、张大B和张大C。

张大A会进入一个严肃的机关单位,因为天性散漫,每日被同事挤兑,被领导折磨。后来因为会画画,被调去单位的宣传科画黑板报。以后的日子基本在一种毫无悬念的沉默螺旋里缓缓下坠,每天傍晚六点下班,趁妻子熬粥的时候喝几瓶啤酒,然后变老,发福,秃瓢,阳痿,半生壮志未酬,永远热泪盈眶。

而张大B则在警察爸爸的安排下,去西城厂桥派出所接班做了名优秀的社区片儿警,因为是所儿里最文艺的,对网上冲浪也比较熟练,得以兼职维护该所的双微一抖,每天都在接警之余自学小视频拍摄和标题党撰写。

与此同时,张大C从美术高中毕业之后没有不务正业考电影学院,而是以优异的专业课成绩考入央美油画系,毕业之后开开心心地成为了一名艺术家,每天蹲在家里画画,主题晦暗,色彩深沉,年纪轻轻就散发出不可一世的大师气质,后被藏家朋友慧眼识珠,几番风骚运作成为炙手可热的画坛骄子,功成名就之后张大C恰到好处地疯了,从此封神,载入史册。

▲ 《啥是佩奇》里那只铁皮猪是大鹏亲手做的

摄影:Piemeng

去年偶然有机会跟王家卫开会,在开会之前相对系统地做了一点功课,也通读了他最爱的明代心灵鸡汤集《醉古堂剑扫》,里面有一句汉诗“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我觉得恰是对大鹏今日命运的最好注解——不囿于无尽长夜,也并非尽沐日光之下,在黑白间疾走,在明暗里穿行。

作为目前中国广告圈最炙手可热的导演之一,张大鹏一面谨慎享受着冲浪的快感,一面努力对抗内心深处不断袭来的怀疑与惶恐。一夜成名如同一只突然炸出的窜天猴,有的人拍手看着它飞入云霄,有的人翘首企盼它如何落下。无论如何,在那只著名的英国粉猪的帮助下,张大鹏证明了自己,也赢得了源源不断的机会——之后的Nike《甭信我 服我》、QQ20周年、快手《可爱中国》和B站《入海》与《喜相逢》等一系列作品,帮整个广告圈在大众视野里撕开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口子,在我看来,这种量级的破圈只有经年累月不断出现,才有机会逐渐洗净人们长期被糟糕广告腌渍入髓的成见。

▲张大鹏家里的奖杯架,供图:张大鹏

前几天看到彩虹合唱团的新歌《魔都·魔都》MV,完整致敬了资深创意人Ken Tao老师的力波啤酒广告歌,也是令人欣慰的一例。毕竟我们所期待的从来不止是被看见,还有被尊重。


料 理

童年父母离异,张大鹏一度跟随做铁路警察的父亲居无定所,“初中三年我是在饭店后厨长大的”。直到今天,做饭还是张大鹏不多的爱好之一。

他觉得“做导演跟做菜特别像,工序和手感千差万别,不同的人即使是同样的东西和流程,做出来也很不一样”。上一次跟我感叹做饭这件事重塑了自己价值观的人是老金,我也深以为然,所以几年前在为舒淇量身定制的一版TVC VO Script里,我写过类似的句子:“片场不过是想象力的厨房,厨房才是制造乐趣的片场。”

人间残酷,对于艺术家而言,更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实在于所有来自生活的苦难才是创作的富矿。

一言难尽的原生家庭为张大鹏备齐了足以“享用”一生的食材,他觉得与“婚姻”有关的命题值得他终生探索。目前大鹏在筹备的影项目中,也触及到他对家庭与婚姻的理解,至少就我悄悄读过的几版剧本而言,思考的角度与深度都令我惊喜万分又百感交集。

回到更为大众熟知的广告主场,今年年初出街的剧情广告《珍珠》是目前为止我最喜欢的张大鹏作品。在这支短片里,他把手足、父母、近邻之间黏黏糊糊的情感小火炖成了一碗八宝粥,说不清的爱与恨,循环往复的苦与乐都如同一粒粒微尘,汇成日复一日的烟火。

▲ 《珍珠》,2020

如果说汾阳贾家村是贾樟柯宇宙的中心,那么张大鹏宇宙的中心就在他家二楼。

大鹏在二楼一个小房间里用小时候家里的家具复刻了记忆中的摆位和陈设。一张仿北欧风格的带抽屉写字台靠墙放着,边缘不太齐整的厚实手工玻璃压在原样淘来的绿色丝绒之上,一张张照相馆里的黑白留念挤在布与玻璃之间。

这个场景是张大鹏对于家的最初认知,却又最终成为了一只装得下所有怨念与释然的具象容器。很多年之后,张妈妈甚至也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做法,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房间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他已经把答案放在下一部电影里了。


赏 饭

“我从小就是个长短板都很突出的人,对于喜欢的事情非常专注,但是不喜欢的完全不行。” 一方面张大鹏不愿意把今天的成就都归咎天赋,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上那些显著出众的特质都是老天赏饭。

▲ 片场找大鹏,摄影:Piemeng

大鹏在家里存了很多自己的画,有些挂着,有些囤着,前些年不那么忙的时候大鹏每年都为自己画一幅自画像。

▲ 高二时的自画像,作者:张大鹏

大鹏的画如同他的个性一样沉稳羞涩,低饱和,暗调子,留下在意的细节,其余能省则省。每每谈及自己的绘画水平,大鹏都展露出与他的低调气质毫不相称的得意:“我起码在我们那一届是最好的,完全可以以此为生”。

我信。

然而成为一名优秀的导演,远比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要复杂。

“你要把视听语言、剪辑、表演什么的全部打通,还要有自己对世界的理解,对人的理解,所以整体上来讲,搞艺术工作主要还是靠天赋。” 大鹏对于自己的导演天赋无疑也是自信的,出众的观察力、强大的共情力、构建故事与讲故事的欲望与生俱来。电影学院的课班训练对于大鹏来说,除了视听语言基本功之外,更重要的是给了他不断试错和寻求量变到质变的迭代空间。

我替有志于此的年轻人问了大鹏一个问题,希望他给没那么有天赋的孩子们一点建议,他说他之所以没办法当老师,就是因为一个人行或者不行某种程度上是肉眼可见的。没有天赋一样可以入行,但是想取得很大成就是困难的,如果非要做这行,就只能调低预期,坚持努力。

我非常认同大鹏的观点,因为对于写文案来说也是如此,勤奋只能陪你上路,天赋才能送你登顶。甚至,能认识并珍视自己的天赋也是天赋的一部分。

▲ 电影片场讲戏,供图:大鹏


乐 土

因为不爱说话,张大鹏的手机常年静音,每次开会前夜,他都要自己脑内排练许久。

跑步和驾驶,是他最喜欢的灵魂大保健。

每晚10点,大鹏雷打不动准时开跑,人在北京就家门口河边跑,在上海就去外滩跑,一旦有事没跑成就会浑身难受。因为案头工作细致,想得足够清楚,大鹏拍片效率极高,有些换了别的导演铁定要通宵的本子,他也能在10点前准时收工,因为工作很重要,所以绝对不能耽误了跑步,以免影响后面的工作(手动狗头)。

大鹏说生活中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是在跑步的时候想明白的。

跑步的时候要听喜欢的音乐,流完了汗回家喝个小酒继续听音乐,这是大鹏一天中完全忠于自己内心的贤者时刻。

我让大鹏推荐几个自己爱的音乐人,他说他在音乐上兴趣广泛,并不专一,最近在听的是Peyman Yazdanian,一个伊朗作曲家。

(我搜索了一下,害,颐和园啊。)

相较文字阅读,大鹏更依赖影像,从影像来,到影像去,他希望自己所有的思维方式都是基于画面的,这跟作家出身的导演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思维体系。科恩兄弟的《缺席的人》、李安的《饮食男女》与《色戒》都是大鹏喜欢的电影,你能从他的作品里找到许多他欣赏的艺术家的影子。

▲ 2020 B站三部曲之终章《喜相逢》

对于大鹏来说,读和写是两件事,写剧本是他的工作也是他格外擅长的事情,用他的话说也到了“能用来吃饭”的程度。尤其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大鹏非常享受多线程并行工作的乐趣,几样毫不相干的题材可以同时进行,他甚至相信只有当多个工作并行的时候他才能做得更好——“太专注在一件事上容易让自己陷入纠结,反而对事情不利”,这个观点结结实实地让我这种单线程动物感到耳目一新。


尾 声

我和大鹏都是内心极度不喜欢社交的人,而我喜欢广告行业的重要理由之一却是居然真的可以交到志趣相投的朋友。我们有着非常不同的成长背景,个性迥异,擅长的事情也各不相同,可一旦进入到内心深处,我们又有着高度相似的偏执、敏感与好强 —— 一方面觉得世界处处面目可憎,一方面又深爱它的细枝末节。

▲我去探班,摄影:叶倩文

这篇文章是我主动要求给大鹏写的,因为我知道在他成为著名电影导演张大鹏之前,会写字的人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解他的人没有人比我写得更好。他非凡的命运和创造力值得一篇用心的文章,我希望更多人了解他,喜欢他的作品,关注他的电影,也希望他成为一扇窗,让更多人了解我们这个让人爱恨交加的行业。

疫情期间大鹏来上海工作的间隙,我带他吃了几次我最爱的日式烧烤,他也和我一样爱上了那家老板亲自下厨的拥挤小店。即使在酒足饭饱之后,我们都还是会忍不住一起赞美那些美好的食物和食物背后神乎其技的人。

命运给了你料理的天赋,又给了你丰富的食材,恰巧你还喜欢料理,更离谱的是你做出的食物别人还特别喜欢吃——这种层层叠叠的偶然,指向的是一种足可被称作幸运的必然。对于张大鹏来说,人生充满不幸,但对于导演张大鹏而言,人生又何其幸运。

熬过极夜,便是极昼。可极昼又何曾是永恒的,我们又何曾期望过永恒?

我们想要的,不过是去白日里做个可以偶尔躲入阴影的人,或者在夜晚来临的时候点起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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